杜若

發财

第八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

       雨,冰冷地打在石阶的落花上。这天空看起来像是年月,透露着青色,不是未成熟,就是要退败。

        唐山海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,似有股力量将他锁于魇梦之境。一觉惊醒后,唐山海起身往自己脸上泼了把冷水,意识逐渐回笼。出了房门却看到竹下俊早已做好饭菜在那儿等他,唐山海诧异地挑了挑眉。

      “竹下,你起得好早啊。"唐山海边打招呼边在竹下身边落座,凑近时却闻到了竹下身上淡淡的酒味,“你怎么还喝了酒? "竹下俊回头应了他一声,唐山海见竹下不予多言,也打消了聊天的念头,只是心头笼着团困惑。

        饭菜温热,氤氲着的雾气飘上唐山海的脸颊。“好了,我送你去上班吧.”看着唐山海用完餐,竹下拿起自己的外套走向唐山海,唐山海轻轻地点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今儿却奇怪的很,竹下并没有叫司机来接他们,而是由竹下俊亲自开车送唐山海去行动处,唐山海越发觉得疑惑。然而,眼下恰不是试探竹下俊的好时机。

        从竹下的车上下来,唐山海直接就来到了办公室,但他觉得今天不仅是竹下,就连周围的气氛都透露着一丝古怪,心中的疑团有了一点被解开的迹象。

        "唐处长,请等一等。"有位秘书叫住了唐山海。

        唐山海停下脚步去等那位秘书,秘书气喘吁吁的停在唐山海面前,并递上一把钥匙给唐山海,“唐处长,竹下大佐说这把钥匙交给您,这是秘书处机密文件的钥匙."

        唐山海盯着那个秘书,没有接下那钥匙。只是对秘书冷言道:“暂且放在你这儿,等到少佐他人来了我同他一道来拿这把钥匙。"说完,头也不回地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,留下那个秘书站在原地一脸疑惑。

       后来不知怎的,那个秘书就被毕忠良以内奸罪秘密枪决了。这个消息一传出,弄得办公室里人人自危。唐山海听到这个消息时,手中的笔顿了顿,随即晕出了块墨痕。

        正是下班高峰期,竹下进了唐山海的办公室,瞧见那个人毫发无损的坐在那儿,手里头不知还在写着些什么,神情略有些松散。他默默松了口气,也不急着叫唐山海。只悄悄地绕到唐山海身后,环着他的腰,下巴轻扣在他的头顶上。

         唐山海已然感觉到了竹下俊的靠近,对着竹下耳语道:"来了也不出声,当自己是贼吗? "竹下尴尬地笑了笑,抬起手轻巧地揉起唐山海的发顶,蓬松如海绵一般柔软。唐山海只觉得,近来竹下多添了个爱摸他头发的癖好。

    “我看你写得认真,就怕吵到你。你且过来,让我瞧瞧你都写了什么。”竹下这边说着,这边就去拿那张纸。唐山海想要站起身,却被竹下一把揽在怀中。“让我抱抱,好吗?”竹下的语气很是平静,但在这平静的表面之下还酝酿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。

        唐山海见此也不好再推辞什么,心里不知想些什么,就也任由着竹下揽着,竹下此时便笑得愈发灿烂了。竹下看了看怀里的人,又转头去看那张纸里的内容。看着看着,眼睛里分泌出一些温凉的液体。那是首艾米莉·狄金森的小詩,这首诗是这样的:

Had I not seen the sun

I could have borne the shade

But Light a newer Wilderness

My Wilderness has made

       竹下俊情不自禁,便将这首诗念出来, 唐山海看他念出来了这些话,一张俊脸便有些红了,眼中潋滟着水波,脉脉含情,顫微微地看向竹下。竹下低头看到唐山海此时之状,情不由衷,吻上了那双星眸,唐山海推了一把竹下,竹下才止住这唐突的举动。

        碰巧这时,毕忠良路过唐山海的办公室,推门进入打算和唐山海交代些事宜。但看见竹下俊也在,他有些不解。竹下俊比唐山海先看到毕忠良的到来,他默不作声地把唐山海的衣裳整理好。他又接着理了理自己的着装,把唐山海抱到一边去,才转过身去见毕忠良。毕忠良看竹下已转向自己,犹疑了一会,“大佐阁下,那名奸细已经被处决了。您放心,没有泄露出去。”说着,很是忠心地向竹下鞠了一躬。

       竹下原是闭着眼睛,听到毕忠良所说与自己了解的相差不大,也就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。毕忠良本想着竹下此番之后定是要下些什么命令的,也就维持着刚才的动作,没敢动过。

        竹下见毕忠良还未走,心里有几分恼意,遂睁开眼对着唐山海耳语道:“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瞧瞧。”也不理会毕忠良,顺手拿了唐山海的风衣给他披好,就牵着唐山海的手便要往外面去。毕忠良一个人站在那儿颇有几分尴尬。毕忠良看着竹下俊的这番架势有些不明所以,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望去,眼神有些怨毒。

      两人走到门口处,竹下又停下来,转过头去看了眼毕忠良,毕忠良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发慌。竹下俊当作未曾见过毕忠良的这番动作,只是对毕忠良说:“以后,不要再给我听到关于山海的一些风言风语。若是给我听到了,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。”语毕,竹下俊不再看着毕忠良,一个人带着唐山海出了行动处的大门。

        毕忠良在后面望着他们的背影,怨毒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鄙夷。

      竹下俊的车开到一家手工西服店门口停了下来,竹下俊替唐山海开了车门,两人双双进入这家店内。走进这家店唐山海还是有些发懵,还是不明白竹下俊这葫芦里卖着什么药,就轻轻拽了拽了竹下俊的衣摆,竹下看着他的动作开口言:“我想着给你好好做身衣服呀,你权当我给你的礼物好了."说完,就拉着唐山海进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竹下的眼光极佳,这家店是一家老牌的上海手工西装定制店。进去后,竹下给唐山海挑选着合适的西服面料。而唐山海趁着竹下未留神时,偷偷将手中纸片放进了一件白色西服的口袋中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家店的店主是名老人,手艺不错且在街坊邻里的名气不小,引得许多人来这做西服。那老头儿一边量一边问:“先生喜欢放左边还是放右边?您初次来,还不知您的喜好,先问这个这为的是等会儿裤线上做修改的。”唐山海被问得有些迷茫,只见竹下俊笑了,他就扭头看向那老头儿,那老头儿也只是笑而不语。

       竹下见唐山海还是那般木木的,只好替他答了句:“他喜欢放右边."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,补了句:“弄紧一些,他太瘦了。我的尺寸是上次记好了的,款式布料要和这位先生的一样.”因是在外头,竹下对唐山海也不好太过放肆,只是用手揽住了唐山海的肩,夕阳的光反射他们的影子边上,人影交缠,好似日子还很长,余生还能够一起走。

       晚间,唐山海忍不住去问竹下傍晚的那个问题。竹下却不回答,只是吻上他的唇,两个人顺势躺在了床上。唐山海面色绯红,又只当今晚是与竹下俊最后的缠绵,半推半就,竹下见唐山海不恼,也就放开手脚去。

         烛火葳蕤,在风的轻抚下微微颤栗。帘外雨潺潺,虽春意阑珊但罗衾不耐五更寒,架不住正值壮年。

         云销雨霁,竹下俊问唐山海道:“可还明白了。”唐山海低头不语,只微微将手插入竹下脑后。竹下也不恼,静静地望着唐山海。他们两个一齐望向那轮皎洁的月盘,唐山海低头说起来月娥与桂树的神话。竹下听得有些入迷,看着唐山海的眼神越发柔和。等唐山海说完,竹下俊给他讲起旁的事,唐山海静静地依偎在他怀中。月华温润了床榻,在星光斑斓处漫溯。

       竹下俊起身替唐山海掖了掖被子,到了客厅,他从手里掏出一张褶皱的纸张,看到纸张里的内容,竹下整颗心都像是在冷水中浸泡过一样。他派人查明了纸里的内容后,暗自担忧。随后,他亲自驱车赶往七十六号。在七十六号的监牢里,他不仅看到了不久前截获的那封电报,而且刚刚捕获的上海站的交通员就站在他面前。此刻,他觉得有必要做些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七十六号的人还在审那名交通员,也不知道过去多久,那人终是抵不过这残酷的刑罚,“我说,我全都招!唐山海他的代号叫熟地黄,我们之间是单线联系的。”那人咽了咽口水,接着道:“此前,我们只见过一次面。就是陶大春派我通知他刺杀行动的事宜,只是他当时并不同意。后来,陶大春被捕,紧接着我也暴露了身份。他只是我们戴老板派过来截取绝密文件的一枚棋子......"语气虚浮,又带着一丝懊恼与胆怯。李默群听到这话,心下大惊,扭头边去看竹下俊的表情。毕忠良有些幸灾乐祸,看着李默群的眼神中带着些怜悯。

      竹下俊听到这话后仍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,这让李默群更加害怕。李默群急于解释些什么,又碍于此时尴尬的状况,不知道该从何下口。好在毕忠良缓过劲来,低头询问竹下应该如何处理。竹下默不做声,毕忠良感到有些尴尬,又想开口说些什么,努努嘴也还是说不出什么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李默群此时更是心焦,急得如蒸锅上的蚂蚁。过了好一会子,竹下这才开口言:“此事,我先向军部禀明,熟地黄...”,他顿了顿,语气渐冷,“熟地黄自有军部裁决。”毕、李二人皆拭了拭额头的汗,哈了哈腰,如释重负地离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竹下俊坐在黑夜中,双眸紧闭,又倏地一下睁开,眸光中透有一丝晶亮。伸手拨出了那串熟悉的号码,电话接通后,他向军部汇报起这桩事,但私自隐瞒了唐山海的真实身份。军部高层仍是震怒,命令他早日将唐山海秘密处决。他听到之后只是一个人在潮湿阴暗的牢房中坐到天亮。

       次日清晨,唐山海醒来,却没有看到竹下的身影,收拾好自己的穿着后就出门。只是,他没有去行动处,而是去了西装店旁的一个咖啡厅。然而一上午的时间瞧瞧溜去,唐山海并没有等到自己应该等来的人。心下了然,他来不及拿自己脱下的衣服,就急匆匆的回到竹下的家中。

       唐山海先从自己所带的行李箱的隔层里抽出一份文件,进行焚烧。又到竹下俊的书房里,翻出曾经竹下俊给他看过的那份档案。然后唐山海来到一个废旧的仓库里,将手中的文件袋藏在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,画了一个不算突兀的标识。之后,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儿,看着日影西斜。

        终于,仓库的门被打开了。尘灰蓦然被吹得散了一地,连带着些许浊气,不经意间又呛进了唐山海的鼻子里。唐山海咳了咳,看着一个人逆着光走了进来,“熟地黄,你可让我好找啊。”语调听着很熟悉。唐山海低着头,但只觉得身上的疼痛感逐渐来临,那红紫色的淤青,还带着昨夜缠绵的气息,口舌中似乎还翻涌着那丝缱绻的温柔。“你来了,我等你好久了。"唐山海滞了滞旋即又笑了,语气颇为轻快,眼神透出纯澈,如新生幼儿。

       竹下顫微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铐,打开一边,拷上了唐山海的那只手,那个人的皓腕如雪,即使是用手铐也遮掩不了那人锐利的锋芒。竹下又打开了手铐的另一边将自己的手拷了进去,唐山海挑了挑眉,撇过眼去,并不在意。

         残阳如血,断雁叫西风。竹下俊的脸一半埋在夕阳下被映得火红,一半的脸隐在黑暗中不辨神情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都知道了?”

       “行动处那天晚上出任务的时候,你把你父亲送你的怀表遗留在了现场."

        闻言,唐山海只是点点头。,只觉空气中似乎留有一点霉味正泛着酸气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的事我都知道了,我们......"

       “竹下,别再说了,当初我既然选择了,我们就都回不去。况且,我们之间还隔着国仇家恨,再说下去不过徒增烦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唐山海喑哑的嗓音在空气里漫溯,渐渐地目光不再盯着竹下俊,只瞧着车里的那只铁窗发着呆。

       也不知过了多久,车里已有月光渗进来了,月光逐渐移向铁窗,铁窗的栏杆本是锈迹斑驳,却在月影倾斜下来的时候显得分外明艳。月华带着它独有的那种冰凉的触感在两人身上蔓延开,让这死寂的车里有了片刻的快活。

         两个人枯坐着,好似平生不再同对方再开口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 良久,竹下涩涩地张开嘴:“我已经向军部报告了这件事,军部对此很是关心。已下达了命令,到了明日,我便送你走吧”

       “嗯。”唐山海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。

        旋即,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,似一湾碧水淋在天河之上。

       竹下没忍住低头亲了亲周卫国有些干裂的唇,周卫国是苏州人,是江南水乡边长大的,眉不描而翠,唇不点而红,肌肤如凝脂一般。花径不曾缘客扫,蓬门今始为君开。而后铁骑一声刀枪鸣,银瓶乍破水浆迸,芙蓉帐暖度春宵......空气里麝香味弥漫开来,又在奔驰的车上,一切都显得格外魅惑人心。

        等这一切结束,唐山海兀自有些想笑,扯了扯嘴皮,却突然发觉这好像是一件很勉强的事。竹下将唐山海的动作尽收眼底,默不作声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下车。”竹下开口打破这个沉默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两个人迎着月华走出去,这样子看上去不像是奔赴刑场,倒像是去拜堂成亲。

        刚巧,唐山海穿了身白色的西装,正巧竹下穿了一件月白的衫子,两个人表面上看上去都很平静。去刑场的路不长,很快车子就开到行动处门口。竹下和唐山海一起下了车,行动处前有许多人围观着,就像是来参加他们的婚宴。

      来到的那间牢房,那种熟悉的痛感让唐山海恍然如梦。“说吧,卫国,说了我给你一个痛快。"竹下让手下搬了张椅子,搂着唐山海坐在那,两个人的样子像是亲昵的恋人。竹下的声音很轻,像恋人的呢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不都知道了吗?”唐山海乖巧地将自己的头抵在竹下俊的怀中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没有办法,你是知道的,那身衬衫有几分松垮地套在竹下身上,原本清俊的面容此刻有些憔悴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终于肯这样叫我了。"

        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对方,谁都不肯说下任何一句话。沉默许久后,唐山海想要起身,竹下不愿就拉了他一把,他也就再次跌到了竹下的怀里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个人就坐在这间狭小而潮湿的牢房里,静得就连夏日里的蝉鸣都听不见。竹下的吻铺天盖地地袭来,唐山海任由竹下俊这番动作,眼底有颗泪滑了出来,默默闭上眼睛,眼框中的泪水模糊起来溢了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竹下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唐山海睡着了,他的身子依偎在自己身上,一脸安适。眼见着他睡着了,便将他放到床上,动作轻缓,尽量不让他被自己的动作吵醒。而后转身,与漫漫长夜融为一体 。

         等竹下走后,唐山海便又睁开眼,目光无神地盯着牢顶上的月光发起呆。

         竹下回到家中,先是让自己的亲信与国内反战人士取得联系后,再将唐山海的东西一一收拾好。又与国内认识的反战人士确定下营救计划后,竹下俊那颗悬着的心一时间有些放松,有种苦涩又在心间蔓延。又连夜派人去找了个样貌同唐山海有几分相似的死囚,意在金蝉脱壳。

       翌日,竹下到了牢房中,顺手还带了件衣服。他亲自给唐山海换上那身衣服,换完之后,自己也开始换。

       之后,竹下就打发手下去买了盒红菱酥,又将唐山海搂在怀里。红菱酥买来的到也快,快得就像刽子手手中的刀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竹下亲自喂唐山海吃了几块,唐山海便不再愿意吃下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你怕我下毒?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,我只是记得你并不爱吃甜的。"

           “你爱吃,我也爱吃的。你从来都惯会骗我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话不投机,两人只能静待时间逝去。

       一刻钟后,手下进来向竹下报告行刑的时间已经到了,竹下牵起唐山海的手,“有我在,你不要怕。"唐山海像是没听见这话般,一个人走在前头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个人是一起走到刑场的,唐山海看着眼前挖好的深坑,毫不犹豫的跳了进去,站在底下看着上面的竹下俊,看了好一阵子才收回目光。又朝着西南方望去,唱起了《长城谣》,好像那个地方会有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冉冉升起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唐山海独自唱着歌,竹下俊紧盯着他看,但两个人的目光至此都没有再交汇。竹下放在胸口处的那张纸,灼痛着他的心,烙上滚烫的烙印。

      唐山海见身下的土越积越多,胸口的闷意不断增强,歌声就此就断了。竹下俊见状,就趴在土堆上,俯视着底下的唐山海。唐山海感受到那道灼热的视线,却也不在意。就在他将要晕过去前,用沙哑的嗓音说道:“竹下,给我个痛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竹下这一次却没有照做。当残霞遍布在这片树林里,树叶反射着霞光,像是被什么东西染红了一样。竹下便吩咐下属将‘唐山海’的尸身埋好。

         风吹散了柳絮,独留一地残霜自言自语,呢喃不断。竹下独自走上车去,开车时嘴里还念着:“But Light a newer Wilderness,My Wilderness has made。"而后泣不成声,泪落连珠子,恰有滴泪就降落在方向盘上,化开了些许暗沉。

       竹下驱车到了一处荒郊,将适才从刑场中偷换下的唐山海抱下车,轻柔地将唐山海唤醒。唐山海悠然转醒,看到眼前的竹下俊有点发蒙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山海,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。当年你深陷囹圄,我受人辖制;你父亲身亡,我未能解救。而今,我怎舍得让你慷慨赴义?”竹下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唐山海,里头的清明一如往昔。

        唐山海神色稍有些复杂,“你放了我,军部那里你怎么交代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找了一个替死鬼,伪装成了你的样子骗过了76号的人。”竹下附在他耳边回应他,唐山海低头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竹下又开口道:“我已经和国内反战的同志联系好了,他们也和延安那边的同志也取得了联系,之后会护送你到达一个安全的地方。”唐山海还是不愿意说话,神色恹恹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去吧,山海。不要有什么负担。”竹下俊将头抵着唐山海的肩膀,鼻尖充斥着唐山海的味道,有夹杂着一股泥土的腥气,声音略有些哽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嗯。我走了,你保重。”唐山海过了许久,才如是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你也多保重。”竹下俊眼里藏着点不舍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他日如若在战场相逢,你我还是敌人。”唐山海觉得口舌有些干,遂顿了顿,“我不要俘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这算是约定吗?”竹下俊定定地看向他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算是吧。”唐山海回答的很是坚定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那我一定会让你如愿。”竹下俊不假思索,立即应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接应的人很快就到了,竹下俊和唐山海就此分开。不久,唐山海换了一重身份继续他的卧底工作。

        1945年4月30日,竹下俊在某场战役中身亡,他的胸口处露出纸张的一角,温热的血液顺着这个小角,漫到里头去了。巧的是,那片地方正是当年‘唐山海’身亡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 日暮黄昏,荒芜之地早已是寸草不生,没什么是能够执着的。

         等到抗日战争结束后,唐山海才得知竹下俊已经战死,清明之际特地来赶来此处祭奠他。他带了壶竹下俊当年最喜欢的清酒,他低头尝了尝那酒的味道,这酒里好似没有当初那股不喜欢的味道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伸手拿出竹下让反战人士转交给他的遗书,靠着一棵树坐下。那棵树枝繁叶茂,生意盎然,在云彩的映衬下显得特别。他靠在树上,低头将竹下的那封遗书打开,信纸间暗香浮动,匆匆扫过,那信中内容却让他的手颤抖了几分。

      那信上写着:“从别后,匆匆数载;盼相逢,相见无涯。忆往昔岁月稠,虽峥嵘崔嵬,悉历历在目。恰同学少年,风华正茂,言笑晏晏,愿逐月华流照君。尝故地重游,樱花亭亭如盖,零落后碾作尘,香如故。可叹鹤归华表,情随世迁;日日思君不见君,长江水亦不曾有。遂泣下沾襟,青衫湿遍。独自凭栏处,意已阑珊正凝愁,夜且明。况今战事频发,人命危浅,朝不虑夕。近来又多生桑之梦,恐旦暮死。如若战败,虽旋踵,必将殉职。且死而无知,悲不几时,不悲者无穷期。故愿兄将弟抛诸脑后,快意余生。无需祭,斜风细雨自伴枯骨;碧落黄泉,两处茫茫。兄今后若孑立一人,弟必抱恨泉壤,魂飞魄散。”

       唐山海读完,早已是泪流满面。“傻子。”他不由地产出些呵责竹下俊的念头。

       若有来生,他只愿他:仙寿恒昌,儿孙绕膝,不再遇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天上的风筝坠落了,地上的那个人手中的线也便散了。其实,线到尽头,才发现远方才是最好的归宿。这是它期待的自由,他们也终于自由了。

      凛冬散尽,星河长明。风轻轻吹散,那片涟漪下的浮萍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全文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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